::: 澄 華 之 歲 :::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 唐 王維 《辛夷塢》




這是一份遺囑,我親愛的母親,這是為妳而寫的。也許你會看到,但我希望你終其一生都不會看到,因為假若你看到了,是代表著我先離開了妳。

也許我們早需要做這樣的準備,面對親人的驟逝,我們太習慣沒有防備了,才惹得彼此總是有放不下的懷深植底心。這是一塊我們從未挖掘的地域。

我們老早就探討過死亡的議題,妳要求妳離開後,什麼喪禮都免了,就直接將妳火化,什麼牌位的都不需要了,只要將骨灰灑回大地就好了,妳總說,人是兩手空空的來,就該兩手空空的走,妳是真想要徹底的回歸塵土,我曉得的。但,我們從未討論過,假若我先離開了,我要怎麼辦,妳要怎麼辦?如果妳還有氣力的話,請省略所有的喪事必需,直接將我火化吧,且準備一植盆栽,將我的骨灰混著泥土,種植一株向日葵。我想我們都不會忘記,我們曾經合力種植過一直列的向日葵,美得讓我們捨不得摘,直至氣候過了看它凋零。也許妳不曉得的,向日葵的花語,光明與死亡。那是矛盾的象徵,每個人的生命都充滿了矛盾,妳是如此,我是如此,一直以來,我們都是互相扶持著過來的,一路走來,都是顛簸而漫長的,所以我更希望,我離開妳後,還有一株植花代替我,為妳指引光亮,引領燦華。但我希望妳沒有機會為我栽植向日葵,我想親自陪著妳,種植一排又一列專屬妳的玫瑰,讓熆紅的玫瑰繁漫著盛妍,為妳。

是不是因為我們都沒有歸處,所以唯有在生命結束之時,才能實在的回歸大地的本質?

什麼是歸處呢?南投?台北?還是老祖宗在的福建?都不是,都不是,那些離我們其實是有很大距離的。我想說,妳就是我的依歸,有妳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有妳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歸處,所以一直以來,我都不在乎我一輩子要搬幾次家的,是個游牧民族又如何呢?只要有妳在的地方,就夠了,所以每次離開一個家,我都選擇和你走。明明不是戰亂的時節,我們仍是遷移了一處又一處。

我們是注定飄泊的,但因此將心繫的更緊,更緊。我這麼相信的。

翻閱著過往,我有留下些什麼給妳嗎?一紙又一紙的獎狀?妳擁有的並不比我少,而且妳還有成串的獎牌。一大袋的娃娃?妳擁有的並不比我少,甚至是我的好幾倍。還是妳在母親節時要求定是要準備的自製母親卡?那確實我是費盡心神的心意,我見過妳當寶保存的。還是我從未間斷去說的我愛妳?我就老說妳不滿足的,別人家的小孩,哪有像我這樣愛說我愛妳的,妳該感動一下的。所以我留給了妳什麼呢?妳一直都比我還要清楚的。那是一種記憶,妳獨有的,那是一種默契,我和妳之間專屬的。

說實在的,我不是值得令妳驕傲的,但妳總說妳引我為傲,妳老說一路省錢的讀書,讓妳對外得以炫耀,妳好驕傲的。我是不愛讀書的,同妳一般,但因為妳這麼說,我開始有了對自己課業的堅持,儘管有時還是胡混,還總是有得失心,因為妳才有的。

我們的壞脾氣,認識的人都是有目共賭的。我們老愛吵架,因為對彼此的了解,這是我們的溝通方式,吵完的隔天,又能繼續笑笑鬧鬧了。假若我先離開,誰還能跟妳搶電視主控權?誰還能閒到沒事的找妳鬥嘴?誰還能跟妳笑著分享女兒代妳職家庭主婦的混亂?

我們總有談不完的話題。從以前就是如此。由簡入繁,從生入死,我們沒有避諱的,也因為如此,我們才有一些機會談論死亡。因為如此,我才知道我們都是那麼的嚮往回歸塵土,而不是被埋地或者封罈。本還想著,屆時真將妳灑飛了,定會被外人罵大不孝之類的,不過就算挨罵,還是會順妳的願望,讓妳回歸大地本質的。而現在,我在想啊...若我先離開了你,我就真的是大不孝了...無論原因為何,是真的讓妳難過了,這是我的錯,也許妳終其一生都不會原諒我丟失生命的錯,但我只能懇求妳,最後一次的懇求,屆時,請放遺是我會讓妳難過的記憶,放下,就過去了。看著向日葵,看著光明,妳依舊可以有自己的生活的。真的,請原諒我,不能陪妳走最後一程。

假若我現在就離開了,妳還是會一直搬家嗎?那麼,把我的所有物,除了小嘟嘟,就全丟了吧,我私人的所有物,除了小嘟嘟,我還真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了,就別讓那些成為妳的累贅了。只是打從我滿月就倍伴我長大的小嘟嘟,也許在我剛離開的一段時日裡,它能同慰藉我一般慰藉妳。有我在的地方必然有它,我不在了,它一樣能陪著妳。我一直相信娃娃是有靈性的,無聲無息,但能被植入生命,就讓它先陪妳走一段路吧。我知道妳會哭的很久,但別把身子哭壞了,妳該知道的,我看妳一直比自己要重要百倍。

今年,我二十歲,冠著跟妳一樣的姓,這當然是我為了妳而一直換姓換來的,我說過了,這是最後一次為妳改姓了,終於從了妳的姓,就休想叫我再改了,這個姓鄭的慈芳啊,是妳打得兇,罵得兇,寵得也兇,妳老是喊查某查某的女兒。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我想說,我親愛的女人,前頭啊...我有說,放下,就過去了的這句話,而這句話呢,是自欺欺人的,因為我們從未放下過所有先離我們而去的,所以妳只要記得,妳曾經有個很愛很愛很愛妳的女兒就夠了,是的,所以這樣就夠了。

這到底算什麼遺囑呢?遺囑就該要是交代後事處理的文件吧,而我不是真想早妳一步離開才寫下這些話的。可我這一字一句,都是如果我比妳早一步離去,我想讓妳知道的。是我,想讓妳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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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我想讓隱隱學字啊!!!所以重發了...............明天再來發後記那篇吧輪流學字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