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澄 華 之 歲 :::

31．孤島之鬼



　　闃黑中，無數龐冗的蟲從耳朵為起，鑽竄你全身，你獃愣的承受沒有絲毫反抗，因為習慣。這只是場夢境，夜間準時放映，儘管習慣，你卻總在這樣的夢中驚起，而窗外蔚藍襲來，陽光煌亮的感覺好刺眼。站在洗手台前，你看著鏡中的自己，年輕但面容慘鬱，你努力撐了個笑，發現很虛假，於是你回歸一臉冰冷。

　　你總嘲諷自己是個自閉兒，在人群裡安安靜靜面無表情，回到家也只是縮到角落，安安靜靜，你拒絕所有幫援的手。你記得，你曾經是個愛笑的小孩，是個小太陽，大家眼裡的活寶。打從父母離異起，你成了單親家庭，親戚投以的目光，感覺好難理解，群眾傳來同情的眼光，你感覺更受灼疼，於是你將所有情感知覺封包。沒有笑意，沒有傷人的刺，只有傷疼自己的微刃。

　　像是個鬼娃，孤島上的鬼娃，所以聽不懂人類的語言，曾經懂得都回歸曾經，現在你只是個鬼娃，所以你放縱別人對你如此下評：『只是個活在自己世界的孩子』。你母親帶著你，遷徒又遷徒，租約到期就換據點，你覆次轉學，覆次認識新環境，你以為，這座孤島也在飄徒的，一路伴隨，為你滯留慘鬱氣壓。

　　你忘了你在不同學校接受過多少輔導師的輔導了，在每個學校的午休時候，你其實真想休個眠，好在下午的課堂上顯得有精神些，但總有不認識的學生在上午任一堂下課時間稍來一句，「午休時間去輔導教室。」這是命令，不容你拒絕。雙人談話也好，看影片也好，填寫心理問卷也好，每一雙成熟的眼睛都給你一樣的結論：「你需要學會調適，慢慢來沒關係。」你只是安安靜靜的點了點頭，道聲謝後走出輔導教室。

　　回到家，你將書包扔至床角，好安靜，家裡空盪盪的，母親還在外頭工作，冰箱上貼了一張紙條寫著，書桌上放了一百塊，晚餐自己解決。你感覺冰冷，拿起打火機，燒了那張書桌上的紅色鈔票，紅光焰焰，焦色輕輕的飄開，明明手上是感覺有熱度的，卻還是感覺好冰冷。

　　隔壁搬來了一戶人家，方來的幾天都聲音雜吵，像是在搬弄家具，你看著時間，晚上八點，母親還沒回家，還在工廠加班。你下了床，縮在床角一隅。家裡門鈴大做，你皺了下眉，許是母親忘了帶鎖匙，亦或是工作時手指又受了傷，你打開大門，卻撞了個笑容。那是你不認識的人，帶笑的一臉歉意，你想了想，搬來這處半年有了，你沒見過這個人，對方卻提著一袋蘋果塞進你懷，說是新鄰居，笑著說，送給你們的。你捧著蘋果，愣愣的看著笑容離去。

　　他幾乎天天都捧著兩顆蘋果坐在你家門口等你。一顆給你一顆他自己保有，待你開了門，他不客氣的跟了進去，陪著你安安靜靜，只是手掌撐住下巴笑著看你，你沒有驅趕也沒有理會，你只是放縱他。有天，你不耐煩的在門口把書包狠狠扔向他，他只是吃了一聲疼，甩了甩頭後，還是一樣滿臉笑意的看著你。你沒來由的覺得那笑容好刺眼，他卻笑著對你說，你有別的表情了，面無表情之外的表情。

　　鬼娃是不需要表情的，沒有人再意，沒有人理會，沒有人想懂。他說，他在意，他理會，他想懂。你怔在原地，安安靜靜。

　　他闖進了你的視野，怎麼熟絡起來的你也想不起了，也許是習慣了。你開始胡亂的問起，整個晚上都耗在你家，家人不會管嗎？他笑了下，家裡沒人，他是單親家庭，媽媽今晚也還在加班。不用讀書嗎？慣性微笑，是比你早回家罷了，誰像你總愛在外消磨時間。話題也許沉悶，也許涉及隱密，也許根本就是不該問的，你和他卻像是普通人在聊些沒營養的話題，一來一往的直到你母親回來。

　　他跟你很像，背景也好遷移也好，都很像，除了面對的方式不一樣。

　　他的聲音在你耳邊響盪。我們何其有幸，可以像個游牧民族一樣搬移各地，接觸的時間不多，卻認識了許多人，許多故事，許多也許我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的，可是我們一旦搬進每處地方，我們能親身接觸，親自去感受，而不是窩在自己的鄉鎮，一輩子過去，才發現對自己的鄉鎮認識不多。我們太幸運啦！他的聲音在你耳邊迴迴盪盪。我們太幸運了，他用的主詞是「我們」，我們，何其有幸。你想，你可以相信。是夜，你沉沉睡去，難得沒有做惡夢。

　　賃期將近，你母親在冰箱留言問你，「想繼續住下去嗎？房東在問了，我想問你」。你看著紙條，怔了怔，母親頭一回問你這問題，你只是陪她一直遷徒。該留下嗎？不是早習慣租約到期就搬家？是母親累了而你沒有察覺？你有多久沒有好好和母親說話了？她回家就是累得想休息，你不該打擾，儘管體貼會延生更多空虛。她將選擇權交予給你，去或留，由你決定，你思忖有什麼好留念的，你不都是將所有事物封包後瀟灑離去？他的笑容卻佔據你所有視野，太陽一般，但不再刺眼，你想，他的笑容給你了答案。

　　走到鏡前，你看著鏡中的自己，仍年輕，但不再慘鬱，你輕輕上揚了抹笑，那笑容自然的你不敢相信。你想，是他給你的。以往的孤島多冰冷，多荒涼，而今，他代你將冷荒褪去，教你懂得你並非鬼娃，你是人類，會大哭，會大笑的人類。

　　你守坐玄關。你想，那座孤島離你好遙遠了，而你等著母親回來，想給她撞一個笑容的驚喜，想親自對她說：「別搬家了，我們在這裡，一起一直住下去吧。」想著想著，你已笑了滿臉明煌的太陽。





後記：

　　嗯…拿去投稿得到好玩的評語，很好萊塢情節，哈哈哈哈，就說嘛，愈真實的人生愈像戲！嗯？不過又是一枚失聯的喵，究底又搬到哪去了？嗯？他好像也不知道我又搬了兩次家ＸＤ

　　……一直在搬家的兩個人，要不失聯真的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