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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臥在山頭上的一處樹幹,男人定眼看著落日的夕紅,驚得想起,這暮色,同他記憶中的胡同花,是同一個色調。

  那崖總是教人想摘取,但總遙遠的胡同花,在他的故鄉,一處與外界失聯的小村落。他記得長老是這樣說的,「這處地方,叫胡同。它會帶你走至生命的最黑暗,教你辨別光明。」

  要進到胡同,得在台灣中部山頭的一處懸崖跳下,氣壓會將人撐起,以保於落地時的穩全。那像是跳往一洞的霧茫,時間沒了準頭,你以為時間逝流許多,在你疲憊的快闔上眼時,降落在一座山頭,看著手錶上的時間,不過一秒鐘。於是指針開始不停的時快時慢,這裡,時間總是沒個準頭的。

  說降落在山頭上,倒不如說是高原頂端的平地,無法想像為何從一座高崖跳下後,還會有這樣一座平坦的山頂。胡同卻是要透由這樣的方式進去。欲離去,就得走到胡同最高的一處孤崖,往下望,是一片的黑玄,險而峻,就是要從這崖跳下,但跳下的每個人,都不會知道他將落到哪座山頭,亦或是,只有一直的墜落。他不曉得有誰離開過,有誰回來過,人一旦離開了胡同,所有村人的記憶就會丟失了那人的一切,就只曉得,有人離開了,有人歸來了,誰呢?總想不起來的。

  胡同的地觀是有些奇的,說它高原,因為它只有一地有限制的地幅大,環繞而支撐這高原的,是沿著高原外緣而向下延深的崖壁,而崖壁,生長著橘中帶紅的花,除卻最險峻的孤崖不生長,花朵繁滿了整片崖壁。男人離開後,總是這樣想,胡同該是座被花撐起的孤島吧?只是揚翔在空中,不定時的梭遊。

  這村的人不多的,恐怕不及百人吧。每個村人,一生中有兩個生命,方出世就是個老人,是帶著繁皺的皮表出世的,年紀漸長而愈顯年輕,再退化為小孩的模樣,總有一天,人會小的像是方出生的小貓,無聲無息,冰冷的在他最後躺下的地方,人們稱之為「初生」。一段時日過去,原本冰涼而硬冷的躺臥,會慢慢的回溫,慢慢的長大,如同一般小孩正常的長大,最後將死在自己第一次出生時候的衰老。人們一出生,就將知道自己死去時,是怎樣的容貌。

  總有例外的,長老便是那個例外,沒人見過長老的幼時,也沒人見過長老的年邁,他始終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樣,村裡的初生紀錄,從未登記到長老。他擁有胡同村的所有秘密,眉間總是緊擰著,像是擔憂著全村村民的未來,所以被拱為長老,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長老從沒說清楚胡同村的來歷,他只是在大家迷惘的時候,引領前進。常常只是簡短的幾句話,就道盡了一個人未來的際遇。男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站在高原上,猶豫著是否要離開,長老無聲息的出現在身後,對他說:「胡同花代表著胡同,你絕望的時候,就得想起它。它會告訴你些什麼的。」沉吟了一會兒,長老補上了一句:「假若你想要離開。」

  絕望嗎?他經歷了初生,已經死過一巡了,還怕死嗎?有什麼事是比死更令人絕望的呢?所以他回過頭,對著長老笑說:「沒有比死更可懼的,而我死過一次了,不怕了,那還有什麼是值得絕望的?」

  長老踅身遇離,只扔下一句,「你將來要經歷的。」

  像是句警語,迴盪在耳際,他想,繼續待在胡同,生活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的,這是個平靜到讓人發瘋的村落。至少對他而言是,所以他仍然縱身往玄黑裡跳去。

  這是一個鮮奇的世界,語言一樣、樣貌也是一樣的,他該可以生活的不錯的,他如此想。人們總是亮麗,有著高樓,有著河水,有著笑鬧,有著殺戮,維持一種不平靜的平衡。他沒有任何生活技能,在胡同,人是不需要做事的,長老總會為新出生的老人送上滿齡的衣物,人民不會肚餓,也不用擔心吃的,只管著說話、睡覺、走動。

  他察覺每件事都很新奇,包含時間的流動,不友善的音律,會落雨的天空,他開始他的嘗新。直到他察覺,他除了自己,他一無所有。他卻說不上他離開胡同村多久了。

  他打算回去,他忽然好懷念那寧靜平詳的胡同,那該才是自己的歸屬。

  他尋覓了幾座山頭,終於被他找到一座往下看是霧茫的山崖,他自己很確定的,就是這座山崖,因他聽人說過,長老曾經對著一位準備從孤崖裡跳的人這樣說的。

  「回來時,就尋找一座山崖,往下望時,是一片的霧茫,而你篤定那片霧茫,傳達出它就是回胡同的山崖,縱身一跳,你就回來了,你仍是胡同村的居民。」

  那人是誰呢?他想不起,那也是正常的,離開的人,大家都記不得的,包括他自己,也是被胡同村遺忘的人物,且是他自己選擇被遺忘的,只是那時他不曉得的,原來離開的人,會記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初生。

  他感覺這座山崖,就是回胡同村的山崖,他這樣感覺的。所以他往前,縱身一跳。他狠狠的摔在一處樹頂,而那不是胡同村,他是只是落在那座山崖的一棵大樹上。

  他撐起了身子,再次往霧茫中裡跳,一次,兩次,三次……他不曉得他跳了幾巡,骨頭都快散了,他仍是落在那棵樹頂。

  他沒來由的感覺害怕,他想回去,他想回去,他以為,只要他想,他總回得去的,但山崖卻不讓他回去。他感覺肚餓,身子卻摔的疼,頭有些暈眩。他微顫顫的走向山崖,再次一躍。

  他感覺他穿梭在霧茫中許久,他以為,他終將回去了。沒有了時間的流動,就該是要回到胡同了!碰的一聲,他落在一棵樹上,不知早被他撞斷多少根樹枝的樹上。他又回到了原點,猛急的失落讓他險些沒掉下淚來。

  他撐著最後一點力,爬下了樹,推移了滿地散亂的樹枝,清了個位置讓他自己倚在樹幹上,他看著眼前夕暮景色,迷漾著橘紅,跟佈滿胡同村崖邊的胡同花,有著一樣的色澤。

  他忽然想起了長老對他說過的,「你將來要經歷的。」

  這是一種回不去的絕望吧,自己將消隕在異處的不寧靜,而非總是安樂的胡同。他想,他究底是愛胡同村裡特有的寧靜平和,那裡每個人總是帶著笑意而來,帶著笑意而走,有著最純然的寧和。而他,現在卻只能看著同胡同花一般色澤的夕照,回想那片滿崖的胡同花,極美麗的花燦。

 

-END-

後記:

  只是忽然想打一些什麼,接著準備做EXCEL的作業。其實,我是要打天人菊的……怎料卻成了胡同花。胡同,北京小巷的稱謂,但與本篇的胡同沒什麼關連可言,只是想喚這小村為胡同罷了。另,我好像發現自己寫作的壞習慣了,在頭尾的部份,都好相似。



2007.04.17 阿呆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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