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澄 華 之 歲 :::

二、你說


　　你說，握著玉蟬，你感覺一切都將過去。

　　你生來就顯得比一般人自卑，別人看你的眼神只要稍微的高姿態，你就會將自己低下，別人說的話，你無一不服從，你從來不表態，只管壓抑自己的所慾所求。你沒想過，你的縮退讓只會將自己逼進死胡同，疼到無以宣訴，是你親手將自己輾成沙般微小，是你親手。

　　你沒什麼理由自卑的，有才華，實行能力不錯，相貌也是清清秀秀的，戴著一副沒有度數的無框眼鏡，看起來頗有斯文才氣，然而身段比一般男性來的瘦弱，搭上蓄留過肩的長髮未經整理，顯得有些頹墮。整體觀來，還是耐看而不俗的。當我盯著你的臉蛋細瞧時，你卻苦笑，「醫生…我生來就不好看，您只管好好診斷吧…」

　　我正了個色，問：「你覺得你是因為什麼需要，才來看心理醫生的？」

　　你說，「我只是覺得，我該來看心理科的。」

　　「只是覺得？」

　　「………嗯…」我看著你的輪廓，慣性的低埋了下去。我覺得你該低下頭，但沒有任何理由。

　　我拿起你的病歷表看了一下，年齡32，這些年來都沒什麼奇怪的徵狀需要注意，只是長期保有深沉的自卑感，除去自卑不提，倒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其餘沒有特別記錄。

　　我注意到懸在你頸上的繩鍊，垂著一只玉蟬，通體白潤，輕描淡寫的，我說，「很特別的項鍊。」你抬起頭，雙手卻將玉蟬握得緊緊，緊緊。

　　「這對你有什麼意義在嗎？」

　　「………我祖母說過，人死後，將玉蟬含在口中，蟬將能帶著人安安穩穩地升天。單單手握著，也可以改運或避邪。」

　　「你期待改運？」

　　「我只想唅著蟬，安然而去。」

　　「握著蟬呢？你感覺不安然？」

　　「握著蟬，我感覺一切不愉快都將過去，都將結束。」

　　我從放問卷的幾個櫃裡隨意挑選了幾份心理問卷，和著一只筆放到他前面，「放下蟬吧，我想要你寫完這些問卷，沒有猶豫的寫下。這是今天的課題。」

　　兩小時的時間，你只是安安靜靜地寫著問卷，不發一語，但眼神卻失了焦距，好像只是在做一份慣性填寫的資料，而非認真思考的填我給的問卷。遇到也許不懂題意的問題，你抬頭看了我一眼，只有一眼，懸空甩了幾下筆，就繼續刷刷俐落的寫下。

　　似乎遇到讓你很猶豫的問題，你停下了筆，看著四周，目光在一隅停住，你問：「醫生，你桌上相框裡的人……跟之前新聞報導跳樓自殺的人很像。」

　　我隨他的目光所及，停上辦公桌上的一只相框，相片裡一位眼眶泛濛著淡黑的人，看起來精神很差。但其實是狀況偏好的時候，我為他攝相的。輕歎一氣，「他是我之前的病患。」

　　「哦……」

　　你將臉埋進問卷裡，沒來由的又抬起頭問，「那個……醫生……他為什麼要自殺呢？」

　　「你覺得有可能是為什麼？」

　　「……有什麼…心結……打不開吧…」

　　「還有呢？」

　　「…挫折感？」

　　「還有呢？」

　　「……………自卑。」

　　「還有呢？」

　　「沒了吧…還有什麼理由啊………」

　　你啊你，將你自己的問題徵結都說出來了，你懂你自己的問題，只是沒意識到罷了。我笑了下，其實你的問題很簡單，你只是少了一個人拉你一把而已。只要一只伸出的手，你不會如此自卑下去。跟相片中的他是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這些都不是他跳樓的理由。」

　　「………這樣啊…」

　　「他為了自己而跳，只是為了自己，他尊重他自己心靈告訴他的聲音，而如此去執行，如此而已。」

　　「啊？」

　　我伸出手，握住懸在你胸前的玉蟬，你驚了一下，卻沒有阻止。

　　「唅蟬是喪葬亡者才會用的，有這樣的想法，不太好。」

　　你怔愣了一下，訥訥的開口，「其實我一直都有自殺的念頭，只是沒膽去實行。」

　　「我總想著，只要握著蟬，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將結束……醫生…死亡，真的能解決問題嗎？」

　　我拿起一張未填的問卷，在紙張底邊填上一句，請用一句話表示你對死亡的看法。我說，「這是他跳樓前，我問他的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是你，會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你想了一下，才搖頭晃腦的說，「哀求死亡吧……」

　　我輕笑了一下，「這算是看法嗎？」

　　「算吧……至少我這樣以為的……」

　　「這是你對這問題的解讀，他並非如此，但他的答案跟你很像。」

　　「很像？」

　　「嗯。很像。」

　　你旋著筆桿在等著我接下去說，我只是定眼看著你，很像，又完全不一樣。很像…又完全不一樣……。你重新持好筆，接著寫下一份問卷。下筆的動作其實跟他有些像的，但又完全不一樣。

　　發現我盯著你瞧，你苦笑，「醫生，我生來就不好看的，別瞧了…」

　　我說：「給你另外一個作業，去找你認識的人，問他們，你的優點是什麼，下星期回來的時候告訴我內容，人數愈多愈好。」

　　「為什麼要這麼做？」

　　「也是治療的實行內容。」

　　「哦……」

　　一個星期後，你帶著十來張的優點清單列表，氣韻顯得爽朗，迥於上星期的模樣。我注意到，你的頸前沒有懸垂著玉蟬。我打從心底覺得高興，於是我說，「下星期不用再來了。沒有必要了。」

　　你一臉了然於心的笑意回應，點了點頭。

　　你挑了個位置坐下，你問，「醫生，之前那個自殺的病患，他的答案是什麼？」

　　「你很想知道？」

　　「你說我答案跟他很像，所以我很介意………」

　　「你的答案是哀求死亡。」

　　「我知道，但那已經是過去了。」

　　「嗯，他的答案啊……」我將目光停在有他相片的相框上，不禁莞爾一笑，原因不明。

　　「我忘了。」我如此說，儘管耳邊清楚迴盪著我以為遺忘的，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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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以為你說也是要死人嗎？哈哈哈，偏不賜死。耶～～剩我說耶～～～

　　不過…呃……就說嘛，不要期待的，我還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打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