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伙伴、好麻吉,在調理部門甚至可以說是我另一半的外籍員工,康米,明天要前往台北,星期日就要搭乘飛機回泰國了。

  康米仔剛來台灣的時候,一句中文都不會,經過我七個月的調教,已經會跟我殺價說想五點半下班,加班不要了。在我被整的一肚子悶氣去找康米時,他總會又摸又敲我的頭,寵溺似的要我打起精神,僅管炸油炸的很累,還是會說,「阿九?累嗎?」明明累的人就是他不是我。

  品管的許課長在今天康米下午來公司結算金額時,看到我休息時間賴著康米,上班時就問我,「奇怪,明明就是外籍,你怎麼會跟他感情那麼好?」

  「在一起很久啦,他是我的好麻吉好伙伴,是我的另一半。」

  「別人不能取代嗎?阿儒不行嗎?」

  「不一樣,他是跟我火裡來冰裡去的,跟阿儒不一樣。」

  「你會想他嗎?」

  「會啊,很想很想。」

  尤其是我今天為了找小烏龜,拉開炸油區的隔門大喊著「康米!小烏龜借我!」的剎那,發現只剩賈曼會回頭看我,無奈的說,「康米,BYEBYE,泰國。」當下我差點哭出來,那種明白你的好伙伴真的要離你而去了。在現場亂喊康米的壞習慣反而讓強烈的失落向我襲來,不會有人躲起來再喊著「唷,阿九」了。

  許課長無法明白的,這是一種革命情感,急速庫就算關閉,也還維持零下二十度的冷凍庫裡,跟康米在裡面搬東西從下午三點搬到晚上十點,腳跟手僅管穿了禦寒用具,還是抵擋不住一直滲裡體內的寒意,到最後是手凍到手指邊的肉裂開,腳凍到可以說不像自己的沒有知覺。

  只有我們兩個人,能依賴的只有彼此,所以為了對方一定要撐下去。是這樣建立起的革命情感。

  之後只要跟冷凍庫有關,要待很久的,一定有我跟康米,阿帽走了之後,換康米接手炸油,每天三十九度以上的高溫區炸油炸到一半,最近我也開始跟著他一起學炸油,我去幫忙他總是很開心,僅管我總是闖禍。

  自從有一次,一板重物的板車,他忽然放下板車,我的腳來不及閃避,所幸當時的雨鞋整整大一號,以及有東西卡住,所以雖然壓住,很驚險的我的腳沒有被壓扁,不然四百公斤的重量一瞬間壓在一隻腳上,我準備變半殘了,那時我發出很大的尖叫聲,一部份是嚇到,一部份也真的是以為自己的腳要有一半要不見了,從那之後,康米陪我拖東西的時候,總是會特別注意我的腳,明明我就離棧板跟板車有一定的距離,還是會一直叫我把腳閃開,別人都沒看他這樣喊的。

  晚上去夜市,怎麼算,明明都是身為台灣人的我薪資會比較多一點,結果康米每次都請我吃東西,且每次都會買一袋蘋果給我,就因為有回我買了一顆蘋果想當夜宵。

  我怕黑,所以加班到晚上十一點卻還要繳庫,倉庫一片的黑,明明可以下班了,他也還是陪著我,因為他看過我在黑暗中跑百米似的衝進有光亮的電梯,雖然常常又笑的嚇我說有黑黑有鬼鬼被我小毆。

  在一個沒有加班很困難的,星期日說要加班不意外的公司,常常一天在家的時候可能只有六到八小時,而那幾個小時常常都是在洗完澡洗制服後就睡覺,大部份時候都是在公司,部門反而像個大家庭,幾個區域一起工作的伙伴那種不可言喻的情感真的微妙。

  狐狸說,當一個人在你心中有了重量,就有了流淚的可能。

  今天算是康米在南投的最後一天,調理部門依舊加班,快九點才下班,馬上由我殺去男宿載康米去藍藍路,原本想說加班沒太晚的話,大家一起去吃大餐,給康米吃頓好的再離開,但最後只能藍藍路,去男宿找康米時,他還只穿著四角褲在外頭跟其他泰國的外籍在乘涼,跟他說了聲,「二次的人全部等你,吃晚餐!現在!」

  他表示他要去穿衣服,一穿卻讓我等了快十幾分鐘,等他下樓才知道,最後一次了,所以康米穿的很正式,甚至還刮了鬍子,想要給大家最後一次的好印象,僅管我卻賞了他一拳,他難得的沒有毆回來,康米真的會在大家都看不見的我們的時候在電梯裡毆我,力道不重,但就是一拳來一拳去的互毆,今天卻沒有。

  騁著機車一路狂飆,後座的康米忽然說「阿九BYEBYE,回泰國,想你。」
  
  那一句想你害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他喵的我也很想你啊,連巴同他們在倉庫看到只剩我自己一個人去拖東西,都笑我說,「康米BYEBYE,阿九哭哭啊。」

  人們來來去去,我們公司的人員流動率本身就很高,所以平常只是感歎說這個人怎麼留不住啊,一旦有了影響自己的能力,要離開的當下,感覺就不一樣了。

  已經習慣有這個人一起了,休息一起,上班一起,炸油一起,拖重物一起,抱怨一起,煮鬆肉煮到半夜十二點差點睡著也一起,生活作息幾乎都要在一起了,而他一句老婆快不見了就忽然的要回泰國了。

  前一天還在跟我商量說炸油累累,明天五點半就下班了好不好的人,隔天就不見了,而後稍來公司的消息就是要回泰國了,接著公司以迥於平時緩慢的速度,非常有效率的,星期四說不來,當天就確定了星期日的班機,星期六就要到台北住宿,方便星期日的搭乘飛機,我們只有星期五這僅僅一天的反應時間。

  一切發生的太忽然。

  或許是我太遲鈍,前幾天殺到男宿玩的時候,他在外頭喝著悶酒,一問之下,老婆不接他電話,不理他,所以他悶的狂喝酒,當時也沒有多想,畢竟契約一簽就是兩年,一年也只有過年的年假幾天回泰國,平常想回家關心家人也沒有辦法,這是離境之前就該有的心理準備,於是我沒有多想,只是勸他不要喝太多,就在他旁邊坐下一句懂十句不懂的亂哈啦,如果當時多注意一點或許康米還會待一下?

  因為明天公司上早上七點的班,不能陪康米太晚,離開藍藍路都已經十點半了,原本送康米回宿舍就打算要走了,下了班也在外頭乘涼的阿攻忽然說,「最後一天了,幹麻不留下來陪他,多說幾句嘛,明天他就不在了,看不到了哦。」

  我知道啊,我知道啊,所以今天才不顧康米意見的拖他去藍藍路啊。

  我也知道他明天就不在了啊,可是我不想當著大家的面哭,我已經是在多講幾句就會哭出來的狀態,就為了那個混帳在回宿舍的路上又說了「阿九BYEBYE,康米想你」,最後的聚會,也沒有聽他跟任何人說這一句,只對大家說謝謝,但他對我說了,想你,雖然老抓著康米做艱辛又勞累的工作,但還是一路走過來了,一路被他這樣寵溺過來了。

  阿九也會很想康米的,阿九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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