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在鏡前,從額間輕按,極輕慢小心地掀開自己的頭蓋,他想看,看自己的腦袋裡是否存有能將一切感知關閉的按鍵。

  以前的人總說,腦下垂體裡藏著一鍵開關,只有一層皮膜包覆,只要輕輕按下,所有的流言蜚語將化為一縷清風,再給不會給自己帶來傷害,含括那些,帶刺的、語諷的、責備的詞語,再感覺不到負面情緒。一個簡單的按鍵動作,能做到的人卻屈指可數,不再感覺任何負面的同時,也身為人最基本的感情也相對逝離,沒有悲憤的對照,就沒有喜樂。

  當喜怒哀樂化為空白,生命也將形同活死人般枯竭。

  男人淺彎著腰,像平日梳理頭髮般,眸神如鷹地端視那微慢起伏如仰臥的大腦。什麼是腦下垂體啊?藏在像蜷深的乳色線圈下的東西嗎?前人是怎麼做的呢?男人心中浮起了諸多問號,他又想起,他曾聽說,人一輩子能掀開自己頭蓋的機會只有一次,下了決定就不能半途而廢。

  他沒有想要半途而廢,他只是有作業上的困惑。男人看著鏡中的自己,右臂微僵的支撐掀蓋的動作,似乎有點可笑。像人們長久以來對他投以的笑,笑他笨、笑他蠢、笑他呆、笑他憨、笑他傻、笑他沒用,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意,卻又嵌上惡意的尖鋭。

  於是男人用刺猬的尖銳作結,以自己為中心,一圈一圈地環繞成繭,以擋禦來自八方的惡意關注,同時也將自己縛禁在狹密的小圈圈裡,想掙卻,又害怕再次面對人們的笑意。他猛地想起熟悉的故事,古時,人們藉由鍵下腦袋裡的一處開關,而得到心靈上的解放,再無所畏懼,也無從畏懼。

  那是他現在該做的事,當他這麼想的時候,他發現他眉睫之上,巡著頭的弧度環著一道藍光,像縫,也像發光的環型銀河,所以他現在才站在鏡前,凝視不可思議的一幕。

  他用指腹輕輕撥開百環千繞的腦袋,說也奇怪,沒有應該有的疼痛,也沒有應當滲流而出的血液,那些該有的都到哪去了呢?如此撥弄腦袋怎麼不會影響他現下的思考呢?他不懂,也不想懂,那些都不能影響他尋找開關的決心。

  彷彿摸到了一個硬塊,他凝神秉視鏡中的自己,食指指腹停留的地方,確實有一處像是鈕鍵的塊狀,滲著靡靡藍光……就是它了!

  男人微顫著指尖,他想著,來自八方的惡意笑容在下一刻都將灰飛湮滅,他將從此清身自律,不受外界的感知影響,他只是他自己,無所畏懼,這是多麼重要的一刻,因此他以極慢的速度,輕輕地,輕輕地,像拂弄風中微顫的花瓣般的力道,按下了藍光按鍵。

  一聲像是卡榫移動的聲音響起,男人眼前一黑,瞬時失了氣力,像崩解的高塔無所支撐的倒地,四肢百骸在一瞬間全數瓦解,他的耳蝸響盪著一抹空白,他才意識到,啊,他怎麼會忘了,自己只是個退了流行的人型機器人,等待拆解報廢,而程式繼續崩解,帶著八方而來的惡意笑容一起崩解,同他的願望般,從今而後,他將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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