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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龍瑛宗
○ 出版地::臺北市
● 出版者::地球出版社
○ 出版日期::民國82年5月
● ISBN:957-714-052-1


  青鳥,有著最美麗的翅膀,承載著回不去的美麗過往,看著青鳥身影,再觀視自己當下處況,只覺傷殘毀敗,若有希望,恐怕也隨著青鳥飛遠的影子,一起消匿無蹤了。

  看完《夜の流れ》一書後,不自禁地這樣想。

  起初,尚未決定要探尋哪一本日據作家作品時,在台中圖書館的書架上看到了《夜の流れ》,封面是簡單又抽象的隨意灑墨,隨意翻開一覽,洋灑的都是日文,一時驚惶,以為這本書大概是派不上用場了,基於好奇又繼續翻覽,才察覺此書其實是中譯版跟日文原版都有,只是前頭的書介跟導讀至自序只有日文,才讓人誤解這書是全日文。相信人跟書之間是有緣份,於是就決定將此書納為所選之一。

  《夜の流れ》一書總共七小篇,大抵是中、短篇集成,有著名的出道作《植有木瓜樹的小鎮》,也有晚期的自傳性小說《夜の流れ》,短短七篇,卻皆有其特色。

  第一篇,《夜の流れ》,是龍瑛宗描寫他的家族史,記寫他的家族牽徒北埔的總總遭遇。龍瑛宗以杜南遠為化名,(當他不想以自己名字或筆名出現在作品時,大都以杜南遠為為化,如《崖上的男人》。),內容由杜南遠的爺爺那代為起,敘寫當時從福建遷徒到臺灣北埔生存的辛酸,一方面是日本殖民下的艱辛,一方面是防泰耶爾族(原住民中的一族)的出草活動,慢慢的,過渡到杜南遠的爹爹那代,最後,談及杜南遠(即龍瑛宗)的成長歷程,從小便被日方奪取一切遠大志向的長大。

  這篇看到了臺灣在各國接管下的交替。杜南遠的爸爸在臺灣,就歷經了三個不同國家接管。首先是荷蘭人,杜南遠的爸爸曾說:「日本仔聰明得很,但是西仔也不是好惹的啊!我年輕時到雞籠與西仔打仗去,那傢伙爬在地方打,槍好像臥伏著玩樂呢!真的嚇到了我。」(《夜の流れ》〈夜の流れ〉P.41)

  書裡的杜南遠解釋,這裡提到的西仔指的是法蘭西人,泛指當時的荷蘭人與西班牙人。之後回歸滿清統治時,作者不避諱的直批當時的滿清政府,『滿清朝廷雖然腐巧仍是天下的皇帝,自任全世界之中心。由於1884年的中「中法戰爭」。法國已掠奪了越南,並且它的魔掌已伸到臺灣來,滿清政府還妄自尊大,尚稱之「西仔仔」事件的看法哩!』(《夜の流れ》〈夜の流れ〉P.41),這段清楚表示了龍瑛宗對滿清政府自負的不滿,而時期短暫,一場戰爭台灣就被割讓給日本了。

  〈夜の流れ〉一篇花了很多篇幅在寫杜南遠的爺爺跟爸爸的歷程,像是要見證時代的流變一樣,杜南遠的爺爺怕子子孫孫活不下去,卻早早死在疾病裡,而杜南遠的爸爸在跟西仔對抗時沒有死,反倒是死在泰耶爾族的出草活動下,前幾代都是死於非命,而杜南遠內心是懷抱著怎樣的感觸成長的呢?想來也真是令人心酸,而他終究是隨著時間光流漸漸的長大,到了該就學的年紀。總說學習的最終目標是為了有出息,而現實殘忍,那些光鮮亮麗的希望是留給日本小孩的,台灣小孩只是次殖民。小孩從小就被教育,什麼大官的理念都是奢望,省省吧,所需做的,就是學習日本文化,徹底消滅自己的文化。雖然平日喜愛日本的漫畫,但每每看到日本那強勢作風,欲消滅他國文化,只許自己的文化能廣佈時,真覺得可怕,每一個文化都有存在的價值,強行滅毀就像是毀掉一個偉大歷紀,險在,無論是中華文化還是大韓文化,都沒有被日本文化所消滅。

  僅管如此,在那個環境裡的杜南遠仍是可悲的,他想讀一些中國詩作,卻只能藉由日文去看,當他讀到杜甫的〈春望〉一詩,才真正道出〈夜の流れ〉一文真正的意旨。書中一段是這麼寫的:


  這裡的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如果沒有日本文的媒介,杜南遠也以臺灣語唸得出來;但是到了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一節,如果沒有日本文的幫助,難以朗吟或其意義就未盡明瞭了。……這個古代中國人的感懷,也令杜南遠憶起在彭家祠與組國永別的事,有些黯然神傷了。…(《夜の流れ》〈夜の流れ〉P.54)



  可悲的不是別的,是自己的文化逐漸被鯨吞蠶食,而自己卻只能靠著侵入者的文字翻解去讀取祖國的文字,他的成長,從祖父到自己,統治者一直在交換,文化一直在變化,自己的家族也反覆的陷入極悲又努力爬起來面對,這不只是家族的流變,更是國家的流變,如夜裡的暗流,洶湧的吞噬掉自己所有對未來的冀望,在感歎的同時,他最後進入師範學校希望,也落榜了,殘忍的喻隱他的一生,就只能在暗夜洶湧裡翻騰而繼續陷淪。

  第二篇〈黃家〉,說得是在黃家裡的兩名兄弟,哥哥若麗終其一生都追求著成為藝術家的夢想,他想去東京求藝,然家境貧寒不允許他前往,他便沉迷於酒醉裡,最後捧著孩子的遺屍傷痛過往的懦弱;弟弟若彰正好相反,他也曾夢想成為藝術家,但體弱多病,認為現實生活重要,一步一腳印的務實生活才是上策,讓生活走在他的預期下。

  龍瑛宗似乎很喜歡用夢想破碎去描形一個故事,這可能跟他小時候夢想就被強迫壓抑住有關,然,故事裡的若麗所代表的個性,像極了社會大眾中的糜爛面啊,有夢想,但是崇外,認為國外的總是比較好,有理念,卻總是懦弱行事,受了欺悔卻在氣沖沖的跑到日警前又什麼都不敢說,明明知道妻子用偏方在醫治病重的小孩,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小孩狀態一天一天的惡化,最後抱著小孩做最後的泣訴,哭說著他一生的悲慘。

  其實若麗有選擇,沒有辦法到東京學藝術,自己在臺灣也能自學,就算沒有本事聲名遠播,至少鄰里間也能有些名聲,自己至少還是個藝術家,無論平日工作是怎樣的勞苦,工作結束他仍然是個藝術家,可是他只會將家丟給妻子,讓妻子自己想辦法養家,自己沉迷酒界,放任自己身心頹墮,何必呢?若人生可以重來,他還是會如此,讓自己醉於貪杯,就算小孩已經處於瀕死?

  若彰個性完全迥於若麗,但這並非讓若彰顯得勢利或沒原則,而是大環境常逼得人不得不低頭,圖得生活的安穩也是一種選擇,也是一種活動方式。至少,若彰死後的遺憾不會同若麗那麼多。他放遺那遙不可及的夢想,踏實著腳步生活,顧穩了小孩,顧穩了家庭。也許夢想無法實現,但小孩朗爽的笑聲,也足以讓人欣慰了。

  若麗跟若彰,分別表示著追求夢想而生活浮糜跟放棄夢想但務實生活兩種生活型態。每個人終將走向自己所選擇的路,然人生之路如此岔岐顛簸啊,每個選擇會走向怎樣的結果,常常是自己不能想像的。如果是我,在面對夢想時,恐怕會跟若彰做一樣的選擇,不是禁不起人生的考驗,而是殖民時代,許多事都不由得自己,但踏實生活是自己確定辦得到的,而非像追著一個高飛的氣球,遠遠遠遠,而人只能在地上向天上奔哭著說氣球回來,什麼也回不來了,逝去的,就逝去了。追尋不一定美少作收,放棄也不見得悲劇收場。

  人的一生看起來選擇很多,而實際上,真正能讓自己選的卻少的可憐。

  接續篇章如〈村姑娘逝矣〉、〈夕影〉及〈崖上的男人〉,皆是極短篇,看起來都是些平淡的生活所遇,在偶經的路上發現一座女墳,夕影下感覺自己的渺小哀悲,到遇見崖上之男,認為自己,就算是如此的被殖民欺壓,仍能保有自心的穩直,對未來仍能懷有期待,只是,不免會想著,期待也可能受傷害,像個年輕女子,正值芳華之際卻死於意外,最後只能草草安埋於一處土堆。

  只是小小篇幅,卻都顯出同樣淒哀中的微光,所有像生活細微的記事,都讓人感覺到龍瑛宗那處於日本殖民下深感無奈,想突破僵局,卻又擔心著自己也許會因此早逝而駭怕不已,終究只能求穩路前進。

  而後,在〈白鬼〉一文中,說著人心才是最險惡的。透由故事中主人公,從小家裡就傳言,壞事做不得,有鬼會做出罰懲,而長大後發現,鬼似乎無所不在,便自行想像著一個皆鬼的世界,偶然一次夜行中,以為奇遇了白鬼,後才驚覺,那只是同自己一般的過晚路人,險在彼此都出聲確認,否則彼此都真以為自己遇上了白鬼。書尾,主人公說道,「鬼是人本身,或只是人自己產生的幻影。」(《夜の流れ》〈白鬼〉P.162)

  人之於鬼,好像就那麼一線之隔啊。短短一句卻明確表現出人民在殖民下生活,恐懼佔據了心裡很大區塊,那嚴刻無道的法則,讓人民無時無刻都顯得傷神或緊張,日本給予人的形象,駭然更甚鬼怪,只能表現出對日人的尊敬而不能表現厭惡,否則便會像被鬼怪罰戒,下場淒慘的難以想像。

  所以說,「鬼」,乃由人心所生,在人的內心處於無比黑暗時就雜竄而出,儘管畏懼,卻必需知道,那終究是人,或者是,人產生的幻影。這麼一想,反覺得〈白鬼〉一篇,跟蒲松齡《聊齋》有些像了,若時局穩健,誰會一直論鬼說怪呢?只是《聊齋》裡的鬼有情,讓人想好好疼惜,而〈白鬼〉裡的鬼,像日本滲予的恐懼,讓人難有絲毫情感的從心底去愛憐。是以,人比鬼,更加令人惶懼,如日本給臺灣人的恐懼一般。

  最後一篇〈植有木瓜樹的小鎮〉,此篇為龍瑛宗的處女作也是代表作。故事大抵是表述主人公陳有三,在中學畢業,虛渡光陰幾年後幸運的考上街役場(即今鎮公所)裡的會計人員,然日人跟台人的待遇差距甚大,他滿心志向要打破現狀,當下開始認真準備考試,要更上一層職位,但小鎮呈現一種頹糜風氣,習慣在壓迫下生活,久而久之,陳有三受了環境影響,漸漸離棄了向上之心,最後,他愛慕的女孩翠娥因現實壓力,被下嫁到有錢人家去,所有希望全消殆,於是他讓自己徹底的淪墮,耽溺於酒中,讓自己與小鎮裡的頹糜風氣同化。

  像是統率了全書的氛圍,字裡行間所展現的,正是通篇下來一貫的主題,希望與幻滅,有期待就會受傷害,相信就會面對絕望。在羅成純的《龍瑛宗研究》裡,列敘龍瑛宗曾道有這麼一段:


  …他應記者之訪問在報上這樣說道:「臺灣的蕃人生活樣式等,常可見介紹於內地,但卻不見有關本島人的現實生活面介紹給內地。」因此他在處女作〈植有木瓜樹的小鎮〉中,描繪了他所熟悉的臺灣市鎮知識青年在黑暗的殖民地社會之現實裏,其理想的幻滅經過以及對美好社會的憧憬。…



 龍瑛宗的寫作是有其目的,從〈植木瓜樹的小鎮〉這篇開始,就致力於描寫臺灣人在日人統治下的黑暗生活,〈黃家〉如此,〈夜の流れ〉亦是如此,他清楚的想表現臺灣人有過的希望,隨著時間的拉長,僅管想著要抵抗,仍慢慢的被日本同化。這篇有兩極化的評語,有人覺得這是皇民運動同化下的作品,也有人認為這是「抵抗文學」類的作品,兩方都有其論點,但我都沒有特意去支持,我以為,這篇的重點不是在強調人民被同化,也不是純粹抵抗,而是表現一個時期的風貌。

  他只是想以臺灣人的身份,臺灣人的見解去觀寫時局,而非日方的角度,他是以悲壯的心情去寫這篇的,我如此想。

  僅是主人公的名字就讓人覺的悲哀,主人公叫陳有三,但無疑反諷出他的無三,他沒有地位,沒有夢想,沒有心愛的女人,他的一切都將顯得空虛,如同《嫁妝一牛車》裡的萬發般,萬事不發。陳有三看似不得屈服同化於頹糜風氣,但總是讓人覺得他自討罪罰,他在目標向上之前,就鄙視臺灣人,認為「臺灣人」是卑低的象徵,他多次對臺灣人下如此評說:


  第三、他對本島人的一種輕蔑。
  吝嗇、無教養、低俗而骯髒的集團,不正是他的同胞嗎?僅為一分錢而破口大罵,怒目相對的纏足老媼們,平生一毛不拔而婚喪喜慶時則借錢來大吃大鬧,多詐欺、好訴訟及狡猾的商人,這些人在中等學校畢業的所謂新知識皆級的陳有三眼中,像不知長進而蔓延於陰暗生活面的卑屈的醜草。(《夜の流れ》〈植有木瓜樹的小鎮〉P.258)



  很顯著的,他不屑於臺灣人的陋性,每一個形容都帶著刻薄的鄙視感,同時,他也表現於對日本的追求,一方向覺得日人壓制不公義,但一方面又汲汲於上等層級職位,他想成為日人,得以獲得權位。所以他的日常表現便是「常穿著和服,使用日語,力爭上游,認定自己是不同於同族的存在而感到一種自慰」,如此,對於他後來的遭遇,難免就不會有太大的同情。他先把自己從自己的歸屬裡抽離了,而後被他所嚮往的國度所阻隔,陷入無所依歸的窘境,他怪的了誰呢?如果連一絲改變自己國家國情的理念都沒有,一味的覺得同胞為卑賤,深切的崇日,這樣的心情下去努力向上,其實就道出他不會有好結局。

  近期看了部名為《王與我》的韓國電視劇,裡頭提到天生的內侍(即太監)必需是三能三無之命,可以得到三種僅次於皇室的無上權力,卻沒能行男人之實,沒有自己的小孩,沒有真正的職位,所以稱為三能三無,有得,必然有失。故事裡的金處善,歷經了多次非人的欺侮才成為內侍首長—判內寺府侍,為了守護他心愛的女人,他堅決他自己的立場,雖多次徘徊在生死門前而未曾放棄。反觀陳有三,他嚮往著「有三」,可是他無法忍受命運給他的考驗跟折難,他只會一味的追尋日本,以為讀書就能考取功名,面臨生活的窘境時卻一擊就倒,沒有本事忍別人所不忍之事,他怎麼夠資格得到「有三」?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苦,餓其體膚,這是一場歷程,就像軍營裡的天堂路,只要能堅強渡過,未來情景或許好轉也未可知,然陳有三放任自己於頹糜氛圍下,耽溺於酒醉,那他真實能感受的,當然只有「無三」。

  雖然大時代是一大悲劇,但自己的所為也影響自己的道途,若想真有作為,並非抱著別人的大腿,而是有自己明確的立場跟想法,無所畏懼的去執行,就算最後失敗而感覺後悔,但絕對比讓自己沉淪於絕望中好太多了。

  七篇中、短篇故事就到此完結了,這只是龍瑛宗眾多作品的一小區件,但卻散出一樣的思懷,誠如開頭所提,行裡落筆都藏著一只隨時待飛的青鳥,每隻青鳥美麗的翅膀,都承載著回不去的美麗過往或者嚮往,看著青鳥翩然展翅,再觀視自己當下殖民處況,只覺傷殘毀敗,若有希望,恐怕也隨著青鳥飛遠的影子,一起消匿無蹤。像是一場演奏,曲名為幻滅之歌,音旋著所有希望與總總幻滅…僅管如此,青鳥羽翼下的蕊蕊光亮,仍為未來照開一遠微光道路,還是能持續的往前進,未來能否面臨好轉未可知,但仍要懷抱希望的走下去。

  無論環境多麼不符自己的期望,仍要懷抱著至之死地能而後生的希望,大抵就是《夜の流れ》一書想表達的吧,我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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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跟王昶雄那本一樣,是台文史作業XD
  哇哈哈哈哈…老師規定心得字數最少四千字,才會密密麻麻的打了一些情節介紹,因為打心得時候,正在看《王與我》,就順便把金處善給寫進去了。XD
  肥皂劇可以刺激心得誕生,只是…因為實在是沒有賞析文類的能力,好好一本書就被我寫成沒很價值的樣子了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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